牟定匠乡·凝固与流动的生活符号

日期:2023-03-03来源:本站原创作者:李夏点击:2748 字号: 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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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前言 活着的文明——“五匠之乡”的意义

二、牟定匠人影像

(一)金属锻造的生活艺术——铜匠与铁匠

(二)泥的涅磐——陶土匠

(三)粗糙掌心里的精致与细腻——石刻匠

(四)缪斯的人间烟火——木匠(民间乐器四弦琴)

 

一、前言 活着的文明——“五匠之乡”的意义

在人类文明的发展进程中,“生活”是一个周而复始过程,许多与生活有关的伟大而实用的发明促进了人类文明的发展和历史的变迁。比如依靠金木水火土而运化出来的三百六十行,构成了人类生活的元素,强化了人类的社会属性,几乎没有人可以离开这些元素而独立存在。哪里有生活,哪里就有文明,在时空的流转中,生活的文明以流动或凝固的形式存在。

在中国云南省中北部滇中腹地,牟定是一个将传统的铜、铁、土、木、石等手工业技术(或者叫做生活艺术)浓缩于1464平方公里土地上的地方。这里世居彝、汉、苗三个民族,历史悠久 ,文化灿烂。牟定的4个镇、3个乡:共和镇、新桥镇、江坡镇、凤屯镇、蟠猫乡、戌街乡、安乐乡——这一个个村村寨寨里,流淌着千年的文明之歌。牟定是古老民族舞蹈“左脚舞”的故乡,此地矿产丰富,历来小手工业发达,有着“五匠之乡”之美誉。牟定县境内相继出土的春秋晚期的铜鼓、战国时期的铜编钟 , 距今己两千多年,表明这里有着极为悠久的的手工业史,制铜、打铁的艺人两千多年前就行走在牟定这块土地上。牟定至今还传承着传统的手工业作坊,铜匠、铁匠、石刻匠、陶泥匠,木匠等,在这个地方仍是被人们尊敬和需要的群体。匠人们在日复一日的生产和劳作中,创造着与生活有关的艺术,品味着与生活有关的甘苦,他们的一切创造和目的都离不开生活。在时代的进程中,这些传统的、民间的、古老的生存手段或生活艺术,被现代的新生力量传承并赋予了活力,衍生出符合时代发展要求、符合自身生存需要、符合经济发展规律的一系列新生产业,于是“五匠之乡”诞生了。也因为有了这些传承和发扬,牟定的古老传统、民族文化才没有被时代的洪流所淹没,反而变得更加鲜活。

在牟定这个有着古老生活元素的地方,你可以通过“五匠”,看到传统手工业的现实民间影像。它们从遥远的时代留传下来,充满古老的记忆和乡愁,有着鲜活的生活力。它不只限于研究、摆设、观赏、品味,它是在人们的生活中延续下来并至到如今仍在行走、在延伸的文明,犹如青春不老的传说,流淌着新鲜的血液,讲述着这一方水土之上神奇动人的故事。让我们追随着这些故事,去体验那活着的文明,去探究牟定“五匠之乡”的意义所在。

  

二 牟定匠人影像

(一) 金属锻造的生活艺术

一 铜匠

铜在人类社会中,运用广泛,历史悠久,是人类继金之后认识的第二种金属。铜是唯一的能大量天然产出的金属, 在自然界中有非常丰富的储量,也存在于各种矿石(例如黄铜矿、辉铜矿、斑铜矿、赤铜矿和孔雀石)中,有极好的延展性,是热和电最佳导体之一,能以金属状态及黄铜、青铜和其他合金的形态用于工业、工程技术和工艺上。

天然铜硬度不大,因此铜加工方便,是人类用于生产的第一种金属。在我国,最早使用铜的时代大概于4000年前的夏朝,那时使用的是天然铜,即红铜。红铜器的特点是比较软,直接从天然铜锻打出来。随着社会的进步,人们发现了从含有铜的矿物例如黄铜矿、孔雀石和石青中取得铜的方法。铜的发现和使用慢慢取代了人类使用的石器,酝酿着青铜器时代的诞生。

 

青铜的出现是在夏朝晚期,历经夏、商、周、春秋和战国几个时期的发展,大约15个世纪。青铜是红铜和锡或铅的合金,具有优良的铸造性、抗磨性和较好的化学稳定性。青铜做出的用具比纯铜坚固耐用,在这一时期,一代又一代的冶铜者更完美地解决了铸造青铜器所必须的采矿、熔炼、制模、翻范、铜锡铅合金成份的比例配制、熔炉和坩锅的制造等一系列技术问题,完成了一个时代飞跃式的进步。到了商代中期,青铜已经不单是用于农业和军事,在日常生活、文化、宗教领域也大量使用青铜器,而且,人们开始追求青铜器的美和艺术。最负盛名司母戊大方鼎,国宝级文物四羊方尊,都是这个时期的代表性产物。其精美的工艺和所表现的深厚的文化内涵,使中国的青铜器铸造工艺居于世界先进地位。

 在云南少数民族地区,也早有青铜器的铸造历史。考古资料表明,“我国西南地区青铜时代文化都是各有特色,滇中和滇西以及滇南,各自不同”。

在西南滇中地区,牟定历史上有丰富的铜矿产资源,也有悠久的炼铜制铜历史。1962年在牟定戌街的小贝苴村出土的铜鼓,经专家鉴定,为春秋晚期的的产品。铜彭造形古朴,刻有美丽的羽毛纹式,似乎是制鼓的匠人幻想着飞翔;1987年出土于牟定新甸乡福土龙村的一套铜钮编钟,保存完好,共大小六枚。编钟造形独特,刻有蟠蛇形和螺纹形饰,具有西南地区少数民族的文化特征。其音质纯净,嘹亮而具有穿透力,据考古鉴定,此套编钟为战国时期彝族先民的乐器,是迄今为止出土的这类编钟中最大最完整的一套。在牟定出土的铜器中,还有春秋时期的青铜钺、西汉时的青铜锄、青铜犁、青铜箭镞、明代的钟明镜、明清时期的黄铜币、清代的黄铜香炉等等。这些,都说明牟定这个地方,有着使用和锻造铜器的悠久历史,并且有着明显的时代链接,是这块土地上早期民族文化的一个见证。

铜是与人类关系非常密切的有色金属。除了在工业、科技领域的应用,铜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也占着非常重要的地位。人们对铜最直观的认识,应该算是各种铜器,尤其是铜餐具。而铜匠做为制造人类日常生活用具的人,是介于工匠和艺人之间的一个存在。

民间泛指的铜匠,并不指冶炼铜的的人,而是“九佬十八匠”里重要的一员。牟定的铜匠主要打的是铜炊具,他们制做的手工铜饭锅、铜炊锅和云南的特色小吃“小锅米线”用的小铜锅,远销昆明、楚雄、玉溪、祥云等地。白塔村是牟定铜匠比较集中的地方,离牟定县城4公里左右。

当太阳刚刚普照这个小村子,铜匠王子兴就已经在他的铜器铺子里忙活了。王子兴是白塔村有名的铜匠,他的工棚离家不远,是用自家的老房子改造的。工棚院子里种着树和花草,墙角堆着碎铜块、铜板、铜片和铜线等,王师傅说,这些就是他做铜器的原材料。王师傅自己熔铜、锻造和打磨,一个铜具的完成,全是他一手操办。他十五岁跟父亲学艺,现在已是一把打铜器的好手。王师傅介绍说,白塔村共有朱、王、李、孔四姓,历史上四姓都有铜匠,至新中国成立后李、孔两姓铜匠因后继无人而逐渐失传,今天,打铜的艺人主要还是朱、王两姓。至于村中四姓源何而来定居白塔村,较为主流的说法出自南京应天府大坝柳树湾,这种说法在牟定坝区大部分地区都具有共性。王师傅还介绍说,白塔村王姓家族在清朝时期曾出了一名朝廷进士,并曾衣锦还乡。

白塔村铜匠制作技艺历史无史料记载,王师傅说,他的手艺从祖辈传承,听老一辈讲,白塔村的打铜史,应该源于清朝年间,目前村里代表性制作艺人五户,均从祖父开始。而他自己,则是第6代传人了。

王师傅拿起一口做好的小铜锅告诉我:“现在铜的价格昂贵,做出一个小锅(十径大约十三厘米),市场上要卖四百多元。一个小铜壶(大约高十厘米,壶肚直径六厘米左右)也要三四百元。越小、越精致的东西,价格也越贵。这就是手工制品的特点。”王师傅又指着另一口小锅:“这是一个电饭锅的芯子,是顾客订做的。”

这口小锅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很有厚重感,它闪耀着金子般高贵的色泽,华丽而可爱。王师傅介绍说,铜导热快,而且用铜锅煮饭可以让人吸收到铜元素,是比较好的煮饭锅。象他这样纯手工制作的,用料也讲究,一般是纯黄铜,比较软,好造形。

“这些全都是在这个铁砧子上一锤一锺打出来的。”王师傅指着工棚里的一个铁墩子说。在他的工具箱里,有各种各样、各种型号的铁锤、磨刀、锉子和刻刀,墙上挂着磨得铮亮的皮围裙,那是铜匠打铜历史的证物。“每一件铜器,从头到尾都是自己一手做出来的,做完之后,总是觉得它们很美。”

从王师傅的眼神里,我体会到他对铜的感情。艺术之所以源自生活,是因为在生活中处处闪现人性的爱与美。就象王师傅这样的打铜汉子,是他对生活的热情和对自己工作的热爱,造就了他纯熟的手艺和一件件艺术品般的铜器。

在王师傅的成品柜里,有两只特大号的铜锅。这两只锅大约高六十余厘米,口直径约三十厘米,肚子直径大概四十多厘米。这两个大锅线条优美,造形圆润,盖子和两只提耳亦为纯铜所制,在阳光下光彩夺目。那一锺锺敲在上面的印迹,犹如美丽的天然纹饰,见证着这件手工艺品经历的漫长的制作过程,也显示出它不菲的身价。王师傅说,这两口炖锅是给昆明的一个客户做的,每个八百多元。这种锅拿去炖排骨,那个味道是极香的。

说到铜器的保养,王师傅说:“铜器长了铜绿,可以用盐和白醋来揩擦。还有一种土办法是拿煤油、柴灰擦拭,再用牙膏擦亮,也很好使。”

介绍铜匠工作常识时,王师傅说:“铜匠与铁匠不同,铜比铁软,铜器在造形和修理时都不用火加热,只用小锺敲打,故称冷作。如果需要焊接的,用铬铁和焊锡就可以接上。人说铁匠使大锤,烧火炉,铜匠使小锤,敲敲打打,就是这个道理!”

在白塔村,现在打铜的匠人还有十来个。王师傅说,过去,牟定白塔村的铜匠学会了手艺之后就挑着担子去做“游方铜匠”讨生活。担子两头是两个木柜,一头的木柜有抽屉,放着铆钉、铜钉、铜皮等修补材料以及钳子、榔头等工具。另一头木柜就是铜匠的工作台,台面上是固定的木柄长锉,架子上挂着铁钻和一些铜挂件。铜匠挑着这样的“工作坊”,走街串巷,给人们修补锅碗瓢盆。那时人们使用的铜制品也比现在多,游方铜匠就以打制居家过日子的小器皿为主,外加修修补补。条件好的铜匠有店铺作坊,他们的经营也是规模的,客户订货,打制物件,往往是批量生产的,生意做得好的,能发家致富。然而,游方铜匠风里来雨里去,生活得较为辛苦。如今铜匠的日子过得好了,他们除了打铜,还做生意、种地,一般都是有人来订货才开工,游方铜匠已经很少了。但由于少了他们的身影,我们的生活中还真是多了些小麻烦呢,一些人家里的铜器坏了,如果找不到铜匠修补,只好弃之不用了,挺可惜的。”

铜器运用广泛,在人类社会文明的发展中几乎涵盖了人类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在牟定,除了有铸铜餐具的匠人,还有做铜乐器的艺人。牟定的铜锁呐很有名气,此行里有个姓李的匠人,手艺高超,住在猫街。

猫街很有名。一曲左脚调《我在猫街等着你》在北京青歌赛的舞台上唱响,让全国人民都知道有一群热情好客的彝家阿哥阿妹在猫街等着自己呢!猫街,离牟定县城?  公里,是一条细细长长的街道,和大多数乡街子并没有什么不同。而它真正的民族风情,则藏在猫街乡的各个旮旯里,村村寨寨里。

李师傅的家就在这条街道上。他家有三个院子,前面是一个店铺,卖土杂、小五金。穿过店铺,是一个由四层小楼和一排平房围成的小院子,后面还有一个更大院子。庭院深深,包含着主人家深厚的生活底蕴。听说我们来探访,李师傅拿出了他近期制做好的几只铜锁呐给我们欣赏。他介绍说,这批锁呐是四川客户订做的,这种铜锁呐是彝族传统乐器,总大约长有80公分左右,喇叭口直径大约十公分,是中号的,牟定的彝族都兴用这个。还有大号、特大号的,叫过山号,只在某些特定场合才用。

铜锁呐做得非常精致,总体上一只锁呐由簧哨、芯子、管身和喇叭筒等部分组成,全部都是手工制做的。李师傅介绍说,做锁呐用的是白铜,因为白铜比红铜硬,做出的锁呐音乐清脆响亮,而红铜比较软,相对的,吹起来音色会显得沉闷。

彝族能歌善舞,无论是婚丧嫁娶,还是礼乐典祭,都离不开歌舞,锁呐被广泛应用于这些场合。其发音开朗豪放,清亮高亢,极具表现力,是提神助兴的重要角色。锁呐在我国有着悠久的历史,尤其流行于民间。一听到锁呐的声音,会让人想起大花桥,想起红盖头,想起红红的火塘和姑娘美丽的脸庞。那些古老的民风民情,总是可以被这一串带着泥土味的明亮的音乐符号唤醒。

在李师傅的作坊里,我们同样看到了和白塔村王师傅的作坊一样的各种打铜工具。李师傅说他十二岁随父学艺,现在四十多岁,做锁呐已有三十几年。关于手艺,他有自己的看法:“在现实生活中,光做乐器是不行的,毕竟那还算是个耐用品,人们的需求量有限,而且手工活,做起来也需要时间。现在生活好了,手艺活就变成了一种用来陶冶情操的享受。”

李师傅家做生意,收入不错,两院房子,最近还盖了新楼。如今的政策好了,民间艺人并不一定只依靠手艺生活了。他们的致富的渠道很多,日子好起来,手艺活便变成了艺术享受。在繁忙的生意做完后,静下心来一锤锤敲打出一只漂亮的锁呐,在劳作中享受闲情逸致,修身养性。

铜,作为人类最早使用于生产生活的金属,伴随着人类走过了漫长的岁月,为人类社会发展做出了极大的贡献。社会发展到了科技高速发展的今天,铜的运用领域更加广泛,电力输送、通讯电缆、住宅电气线路、电子工业中、印刷、集成电路、能源工业、石化工业、建筑和艺术,都离不开铜。铜被用于电气、轻工、机械制造、建筑工业、国防工业等领域,在我国有色金属材料的消费中仅次于铝。在这些方面,铜更能发挥它的特点,而在人民大从的生活中,方便快捷的铁锅铝锅电饭锅以及晶莹剔透的瓷器、坚固美观的不锈钢餐具,在主流上代替了过去的铜锅铜碗铜勺铜盆铜镜。但是,铜器虽然淡出了普通的日常生活,却因其华丽的色泽和手工特点,在生活的美学空间里依然占有重要地位,更多的是以工艺品的形象出现在人们的生活里,这也是铜餐具距后来的铁器、瓷器、铝器和不锈钢餐具之后还久居历史舞台的原因之一。

 

(二)铁匠

铁,是人们生活中最熟悉的元素之一,最早的天然铁大约于3400年前在小亚细亚地区被发现,富于梦想、勇于创新的人类通过不断的探索,很快就发现了铁在生产生活中的巨大实用性,铁的冶炼和铁器的制造随之应运而生。当人们在冶炼青铜的基础上逐渐掌握了冶炼铁的技术之后,铁器时代就成为继青铜器时代之后的又一个伟大的技术革新,人类的社会文明随之出现了一个飞跃式的发展。

铁是一种可锻、具延展性和磁性的金属元素。将冶铁产业化,中国略晚于西亚和欧洲等地,然而其发展迅速,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一直处于世界冶金技术的前列。春秋晚期,中国已经在农业和手工业领域里广泛使用铁器。战国后期,青铜兵器改进为铁制兵器。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后,就销毁从六国收来的铁兵器——“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以为钟,金人十二,重各千石”(《史记·秦始皇本纪》)开始扩大工农业生产。铁制品在工农业生产上的应用,促进了社会经济的发展,同时也加速了奴隶制社会的瓦解,加速了人类文明的进程。

铁匠,作为铁的亲密接触者,为社会各方面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同时,铁匠也是一个有着传奇色彩和悠久历史的群体。相传铁匠的始祖是老子,在中国有的地方,每年农历二月十五铁匠铺众师徒都要拜祭老子,为老君吃寿面,图的是红火旺盛,生意兴隆。我国西南地区冶铁锻造历史也较为悠久,滇中以牟定较为突出。据牟定县志记载,最早的“职业铁匠”,出现在清康熙三十年,到了民国时期,民间冶铁和锻造已经相当发达,各路工匠遍及城乡,手工艺品畅销滇西,远销缅甸、老挝、泰国等地。牟定西郊的詹官屯村,“有姓经的艺人始操此业”。至乾隆三年,一个名叫詹天佑的铁匠把自己的打制锥针、火镰、蚂蟥绊的手艺发扬光大,传至后代肖、刘二姓。至民国时期,詹官屯村大部分农户都从祖辈学到手艺,到滇西各地从事锻打杂铁。铁匠师傅们挑着制铁工具远走他方,到达现今祥云、弥渡、巍山、景东、景谷、龙陵、畹町、耿马、镇康、麻栗坡等地行艺,当地称为“走夷方”。“走夷方”的匠人餐风露宿,生活艰苦,

据80岁高龄的老铁匠詹锡润口述,其祖辈詹世逵、詹世聪、肖有清等,把铁匠手艺世代相传到如今,经过了漫长的心酸的岁月。解放前,詹官屯流传着这样的话:“好过詹官屯,只有奶奶坟,没有老爹坟”,说的是男人们终年远走他方打铁,许多人客死他乡,妇女们在家种田,见不到远走他乡的丈夫归来,孤独终老的处境。

新中国成立后,在各级政府的关心扶持下,1955年,牟定组建了詹官屯铁业生产合作社,为县供销社贸易公司加工铁制工具及生活用品,1973年又建大队联营农具产,年轻一辈大多继承祖业,成了新一代的铁匠师傅。党的三中全会以来,农村各项事业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大发展,詹官屯的铁制事业也在各级党委、政府的大力支持下得到了更快的发展,成就了今天的“铁匠”村。

“铁匠村”隶属于是牟定县共和镇牟尼村委会,牟定往西去3公里。未进村口,便听到了叮叮当当打铁的声音,循声而去,穿过弯弯拐拐的小巷,叮叮当当之声将我们领进了一家人的大门前。大门是新的,朱红的柒色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大门上有几个字“幸福之家”。进得院子,印入眼帘是一新一旧两座楼,楼的对面就是打铁的工棚。这就是铁匠村有名的铁匠詹德泽的家。火炉正红,詹师傅和妻子正在配合着打一批尖头地锄,丈夫掌钳,妻子修边,詹师傅说,这是元谋的客户订的货。

这是一个家庭式作坊。詹德泽从十几岁就跟父亲学打铁,如今已是打造各种小农具的好手。在打铁时,他是师傅,负责掌握火候和造形这两个最重要的环节,妻子当丈夫的徒弟和助手。詹师傅个子高高大大,浓眉大眼,掌钳的时候一副游仞有余的样子。他妻子身材小巧,但轮起锺子来也毫不含糊。詹师傅一边打铁,一边跟我们聊起了一些打铁的知识:一把地锄从头到尾加工出来,有十几道工序:第一步是将废铁炼成生铁片,用汽锺打成粗坯,第二步就是煅烧、造形、修剪、锺打、丫钢、蘸水、打磨、回火。第二个过程要经过多次重复。打铁的有句话叫“一把镰刀十八火”,说的就是这个工序。詹师傅说:“打铁最讲究的就是火候。火候就是时机,就是何时烧,烧到何种程度,一锺下去,才打出想要的样子。”

詹师傅说:“我的手艺是我爹教的,我爹又是跟我老爹学的。他们那个时代,打铁匠比我们辛苦多了,祖辈们为了讨生活,约上三五个伴就背着风箱火炉和打铁工具,到临沧、耿马、西双版纳那边去做活计,最远的去到越南、缅甸。他们初冬离家,第二年的栽秧的时候回来。回来的时候,带了些钱,但也苦得够呛,最遭糕也最危险的是碰上土匪,听我老爹讲,1948年他从耿马回来的路上,上百个铁匠兄弟在半路上遭土匪抢,被打死了几人,所有的钱财、马匹、粮食都给抢走了,惨透了。”

詹师傅说的,就是之前说到的“走夷方”。牟定人走夷方靠手艺讨生活,他们留给牟定后人的除了手艺和家底,还有创业的勇气和吃苦的精神。

詹师傅介绍说:“传统的铁匠有开店铺的和流动行走的摊点,过去流动的多一点,铁匠挑着工具箱走村串寨,为农民锻打和修理铁犁、铁耙、镰刀等农具,很受老百姓欢迎的。现在我们这里的铁匠很少在外面走动了,就在村子里开店铺打铁,收入也不错。人们有什么需要,会来铁匠铺。现在多数是打农具,小东西也有,象铁针、椽钉。这些小东西工厂里很少做的,都是靠手工做。”

牟尼村里的铁匠店铺通常都是店坊结合的,一个院子,前面是打铁铺和销售店,后面是住房。打铁的同时,也专卖铁制日用品和农具,现场锻打应用器具。詹师傅笑着说:“铁匠靠的是手艺,在三百六十行中算是一个生活有保障的行业,古人说,开过药铺打过铁,什么生意也不热。”

而铁匠之间,也是有分工的。詹师傅介绍说:有些地方,铁匠铺统称为“炉”,具体则分“生铁炉”和“熟铁炉”。生铁炉铸造各种生产和生活用具,如锅、犁、耧脚等;熟铁炉则打制锄、镰、锨、撅、刀、铲、剪刀等。在牟定,人们是按打铁户的专长来分的。这个村子,早最的铁匠姓詹,后有肖、刘二姓。传到后世,经过了经、黄、储、秦四姓传人,直到今日。姓氏不同的人家,打铁的专长也不同,时间长了,形成了自然的分工。经姓人家打门扣、火钳子、三脚、勾镰、耙齿、耙索;姓黄的人家打马掌、马钉;姓储的人家打鞋钉,姓秦的打椽钉;姓詹的人家善打锥针、镰刀、菜刀、锅厂、铁勺、锄头;肖姓的做的小尖刀最好;刘姓的是打牛铃、铁锁、砍柴刀的行家。

这就自然的法则。几百年来这里的人们尊循着自然的法则,和平相处,共谋发展,不仅自己的日子好过了,还带动了整个村的经济收入。据资料显示,1985两个村打铁户共250户,总收入37万余。经过多年的探索和创新,铁匠们在传统的基础上还打出了新的产品,如木工凿、斧、丝杆、火炉、铝瓢等农村日常用具。发展最快的还是在打铁中运用了现代的机械,以前全靠两个人抡铁锤一锤一锤地打,现在的村民基本上都用上了空气锤,手风箱变成了电风箱,磨刀口的手锉也变成了现在的电动打磨。

现在,打铁仍是詹师傅家的重要经济来源。詹师傅对生活自有一套朴素而实用的哲学。他说:“如今社会工业发达,大多数农具都有现代化工厂批量制做和销售。但在云南,由于地理区位的特点,许多地方还是需要手工制作的农具。比如红河和耿马,那边需要钝头长砍刀,用于砍甘蔗。手工做的可以跟据他们的需要来掌握刀子的硬度。还有钉马掌的马钉,因为需求量少,现在都是依靠手工做业。”詹师傅又展示出一把小砍刀说:“这种砍刀是孟海的客户定做的,用于砍小东西,象修理茶树之类,所以客人不需要太硬的钢火,硬则易折,会缺口。”至于怎样确定钢火的软硬度,詹师傅说:这就要把握好火候了。火候掌握得怎么样,蘸水之后在回火时可以看得出来。如果颜色发白,就太硬了,呈甘草色是上品,如果绿色过重,则表示太软,那也不行。”

村子里的铁匠铺,还帮助村民修补家里的铁器、农具,这些事,都是大工厂做不了的。詹师傅说:反正生活里大大小小的事,总有一件事是适合你干的,你把它干好了,你就是此行的师傅。

手工业的长处,恰恰弥补了机械化的不足之处,只要生活还在继续,手工业的生命力就不会衰竭。如今,在当地各级领导的关心和帮助下,以詹官屯村为主成立了制铁专业协会,组织调动各方力量,“上下一心,积极配合”,找定单、找市场、找买主,在销售上狠下工夫,既提高了匠人村铁制品的市场占有量,同时提高了各制铁专业户的经济利益,为农民增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二)泥的涅磐——陶土匠

牟定罗旗村是楚雄州乃至云南省有名的缸罐之乡。说起罗旗村,有必要先了解散花村委会。90年代初,散花村是云南省知名的“亿元村”,是楚雄州优秀乡镇之一,是牟定县乡镇企业的摇篮。牟定的乡镇企业萌芽于60年代初而发展于70年代,那时各乡镇组成了打铁队、木器厂、缝纫社、陶瓷厂、建筑队,基本上是社、队办综合厂,算是乡镇企业的起步阶段。这些汇集了牟定各乡镇能工巧匠的小队伍成为了牟定乡镇企业的先驱。1992年邓小平南巡讲话,给中国的经济发展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契机,也影响了远在西南边疆的牟定。一些敢想敢做的人此时就成了时代的先锋,他们从小队结构式的厂、队、社,迅速发展成了一定规模的公司,这其中,又以散花村的建筑业发展犹为良好。

在散花村,当年泥水匠出身而今成为牟定县经济领域主力军的企业家不乏其人,如今还在与泥土发生亲密关系的,除了种地的农民,还有做土陶的艺人。

土陶,是新石器时代人类最具代表性的艺术创造,它用自然界中最天然的原料——泥和水做成,放入烈火中锻烧,当水、火、土三者熔为一体,便成了牢固而美丽的陶器,宛如一场涅槃。陶被誉为“火与水的艺术”,云南有悠久的制陶历史,红土高原的土质含有多种矿物质,因此云南土陶可根据不同的温度制成红土陶,黄土陶和青色的土陶。这些土陶多是生活用具,有它们存在的地方,就会有古朴自然、返璞归真的气息。与紫砂壶的精巧细腻不同,云南土陶大多造型洒脱,古拙自然。彝族人住在山区,山高风寒,喜欢喝烈酒,吃大肉,喝酽茶。他们喜欢用陶罐煨茶喝,香浓,劲足。瑞丽、嘎洒的傣族则用陶罐来盛凉水,楚雄人做咸菜要用陶罐,盛水和囤酒也用陶罐。云南做陶匠人分布于楚雄牟定、玉溪嘎洒、瑞丽、香格里拉、建水等地,各地有各地风格。但大体上,这些陶器的材料都是红土高原的天然粘土,色泽土红或土黄,外观上粗犷有力,质量上坚固耐用。

在楚雄,老一辈的人都要用牟定的腌菜罐来制做咸菜,将农家烤的小灶酒用大缸窖起来,这窖酒的大缸,也得到牟定订做。牟定做土陶器皿的历史,大约从明朝开始。在县文物馆里,躺着两件新石器时代的跟陶有关的物件——陶片和陶印模,都是共和镇丁家冲营盘山出土的。但这两件不是完整的陶器,也无法说清陶的制作与发展在后来的岁月里是否后继有人,有没有形成一个有关陶器的链接。它只能表明在远古时期这块土地上曾经有过的人类的一些生活痕迹。

但这并不影响牟定成为楚雄州有名的缸罐之乡。据牟定县文联的老师介绍,明永乐年间有姓赵的四川人到牟定县的碗厂村开了一个制碗厂制作土碗。到了清代,这地方做碗的发展到了20户,产品也日俞丰富,有土碗、汽锅、壶、香炉、花瓶等等,到了民国时期,从事土陶器生产的已有240余人。这些产品,就靠人背马驮,运往周边各县销售。土碗大概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从人们的日常生活中慢慢淡出。土碗被瓷器代替,是人们生活水平提高的表现。瓷器精致漂亮,容易清洗,而土碗质地粗糙,造形有限,随着时代的进步和人们生活追求的提高,土碗被瓷、玻璃等器皿取代。但是土碗是人们记忆里的一个生活符号,人们使用土碗的年代已经过去,留下了芳香的回忆。现在用土碗的,多是用于营造古朴氛围,成了返璞归真的标志,就象老照片,旧家具,老歌,它体现的,是一种怀旧情绪,这种情绪如果用在商业上,就又成了时尚元素。

牟定的土碗风光不再,但这里的腌菜罐、酒缸、大水缸、煨罐、砂锅,一直都还有市场。这几样东西在人们的生活中还占着一席之地,因为这些东西在许多人那里,是不能被其他东西代替的。在楚雄,做腌菜的高手会首选罗旗村的土陶罐,喜欢喝小灶酒的,也认为土陶酒缸来存放是最好的,据说这样酒不会变质走味,越存越香。更讲究一点的,会把农家的小灶酒装在缸里密封后深埋地下,过上几年,这个酒便风味独具,醇绵悠长。这个存酒的器具,非土陶酒缸不可,这样才够地道;民间认为,土陶材质与土(地气)的融合度较好,利于存酒,从五行上来说,也有一定道理。

土陶大缸也可以用来盛水。用这种大土缸来装水的,在以前是农村的人家,现在是城里讲究生活质量的人。用这种大水缸装水,水会变得清凉而甘甜。以前在农村没有自来水时,人们挑来井水,放进大缸时存放,起到澄清的作用。现代城市里追求生活品味的人,特别是善于品茶的人,则喜欢将山泉水在土陶大缸里存放,这样的水用来泡茶更加有韵味。在云南瑞丽、嘎洒等天气炎热的地方,那里的傣族用土陶罐来盛凉开水是一大民族景观,也是他们沿用了千百年的传统。

土陶煨罐有两种,一种是煨药的,一种是煲汤用。将煨罐置于小炉子红红的炭火上,一只历经多年的药罐里冒着腾腾热气,立刻呈现出一幅温馨怀旧的画面。

用土陶炖锅来煲汤,那就是做汤行家的上选,土陶导热慢,散热也慢,而煲汤讲究的是细火慢炖。因此用质地细腻的土陶锅做出的汤鲜而不外漏。在这方面,土陶炖锅的效果要远远超过其他锅类。

鉴于此,这些代表着 一定生活层次的土陶制品,不管时代发展到何种程度,它始终有着它特定的作用和使用群体。

牟定生产土陶器,也是各村有各村的专长。在历史上,最早生产煨罐是伍家窑村,始产于清乾隆三十年(1765年),大水缸和酒缸,是离牟定63公里之外的地石么村生产得最早、最多。这里也生产花瓶、烛台、香炉之类小东西。这些陶制品在这里生存了近一百九十多年的时间,在1960年前后,这些陶窑都因各种原因停产。只有罗旗村的土陶生产和技艺得以较为完整的延续。

罗旗村是制作腌菜罐较早的地方,如今这里的腌菜罐深得各地用户信赖。罗旗村生产腌菜罐,始于明崇祯十二年(1639年),一秦姓人家从杜大西干坝迁来,在罗旗村建房盖楼,并建一座窑在此从事缸罐烧制。到了清光绪年间,罗旗村又有罗、吴、周三姓人家建窑制陶。据说他们只生产了两三年就停厂了,具体是什么原因,无从考证。但秦姓人家却一直发展下来,直到民国时期,姓秦的人家有30几户从事土陶缸罐的生产,他们做出的陶缸、陶盆、陶罐,畅销邻村远县,特别是腌菜罐的销量最好。秦姓陶匠顺应时代发展,勤于技术改进和产品开发,成了牟定生产缸罐的老字号。新中国成立后,罗旗村建了缸罐厂,从业人员40有余,后来体制改革,罗旗村有20多户制陶个体户,年产万余件产品。这些产品多由外地人批量买走,带到外地销售。

罗旗村离牟定县城南6公里,由于烧制土陶缸罐历史悠久,品质量优良,有了“缸罐村”的美名。 

秦姓是罗旗村的缸罐世家,老子号。秦师傅五十多岁,十二岁跟随父亲学艺,现如今是罗旗村做陶的好手,最擅长做腌菜罐。“我每年入冬开始做腌菜罐,供不应求。”秦师傅说。

一般人们做腌菜都是在春节前做,所以冬天腌菜罐是最好卖的。秦师傅性格开朗,非常健谈。他告诉我们,罗旗村如今做缸罐的大概还有6户人家,有两座窑。他说:“我们村里还有一个做酒壶的艺人,楚雄的土坛酒,用的就是他家的酒坛。”

秦师傅的作坊不远处,在一个宽敞的地方铺了石板的浅塘,方圆七八平米左右。秦师傅告诉我:“这个就是合泥用的。到山上挖来的泥,要先晒干存放,用的时候放进这个合泥池里,加入水,牵牛来踩,直到踩成柔韧细腻的胶状,用手捏着没有硬块,泥的颜色均匀没有杂质,才可以用来做坯。如果里还有白色的杂质——那个我们叫做胡子,有胡子的泥做出的陶罐会发硬,胡子那一小块地方以后就会开裂。”

说着,秦师傅指着一个长长的火窑,说:“这个就烧陶用的窑子。”那个窑洞长长的,上面有一个一个的孔,像一列火车,又象一条巨大的蚕卧在地上。秦师傅说,这个窑子一次可以烧一百多个缸罐,如果是大水缸,烧得下40多个。     

秦师傅家的作坊共有上下两层,下面是工作间,上面是存诸间。秦师傅做缸罐,用的是老式的方法,全是人工操作。地上挖一个土坑,将转盘安在里面,人坐在土坑边上,合上一泥团砸在转盘上,用脚蹬转盘使之运转。秦师傅眼明手快,泥团在他手里经过一提一拉,很快就形成一个罐子的样子。然后他的双手围住罐子,旋转之中把握着它的形状、方圆和规矩。没过五分钟,一个罐子就做好了。此时转盘刚好慢慢停下。秦师傅再用一根麻线自罐子底上一勒,罐子和转盘分离了,然后提起来,放在阴凉干燥处存放。他技艺娴熟,用料不多不少,转盘转得不快不慢,一切都恰到好处,令我们大开眼界,赞叹不已。

作坊的二楼是诸存室,整齐地码着做好的腌菜罐。这些罐子还没有上釉,全是乳黄的泥土色,它们质地细腻,身上带着艺人的指纹,静穆而明快地站立在这间小小的土房子里。阳光从房顶泄下,光与影让这些泥罐突现玲珑的层次,从明到暗,恰似一幅大师的艺术之作。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腌菜罐,在此时映射出扣人心弦的美感。

秦师傅做的腌菜罐,内里是不上釉的。他说上了釉的罐子做不出好腌菜,水和菜接触不到泥土,味道就不好。这也是他的腌菜罐特别有名的原因,人们都说不知道为什么,反正用罗旗村姓秦的人家做出的腌菜罐,才能腌出好咸菜。 

在另一个制陶的艺人那里,我们看到了他正在制做的土陶酒罐。这种酒罐细口,大肚,古朴的风格。这个艺人也姓秦,大约三十岁的样子。小秦师傅也是十多岁就开始学艺,现在已经有非常丰富的制陶经验了。他用的是电动转盘,工作起来没有人工的费劲,效率也要高一些。他告诉我们,现在人们的生活好了,农村里致富的途径很多,烧窑制陶的人越来越少了。但尽管如此,土陶制品毕竟有它的市场,因此他还是会坚持做下去。小秦师傅做的酒坛小巧玲珑,纤细圆润。在他的院子里,整齐地排列着做好的土陶坛子,有八九十个。我计算下来,他每做一个这样的坛子,大约需时四到五分钟。

小秦师傅的作访里有两堆土,一堆是红白相间的胶泥,一堆是金黄色的碱土。小秦师傅说,做陶罐不是所有的泥土都可以,必须是那种粘度大、质地细腻的胶泥。先将胶泥浆泡,经踩、揉、和,使胶泥有黏性和强度,再上辘轳转坯成型,经削、刮、刻然后晾干,彩绘上釉,装窑火烧半天,散热后出窑,这样才是成品。 

小秦师傅说:“罗旗村这地方就有适合作土陶的胶泥,一般埋得不深,以前这种胶泥很好找,不过挖的人多了,现在少了,有时要挖很深才有。陶匠们从坑里取走了胶泥,就从别处里挑来土,将取胶泥的大坑填平,在上面种上菜或果树。陶匠们对泥土有着深深的感情。他们这样做,也算是对大地的一种报答吧。”

(三)粗糙掌心里的精致与细腻——石刻匠

石头在我们的生活中随处可见。建房、修路、筑桥,石头不可或缺。石头自然天成,在地球上大量存在,直接开采,直接加工、雕刻和使用,把它直接一块块铺在地上,或者把它切割成各种形状砌成档墙,亦或者把它雕刻成狮子,石头都无怨无悔,而且粉身碎骨之后,仍可以拌入沙灰再作贡献。对于人类,石头可谓是朴素无华,且具有博大的包容力和亲和力。

与石头最为亲近的,是石匠。石匠这个行当,算得上最古老最悠久的职业,可以追溯到石器时代。在人类历史的初级阶段,人类身陷毒蛇猛兽与恶劣的自然环境中,生存的需要促使人类的大脑迅速地进化,第一个将石头凿成碗或锅、刻成刀斧、雕成饰品的人,就是第一个石匠。

石器时代经历了二三百万年的发展,这期间,石匠队伍的形成和壮大成了社会发展不可忽视的力量。他们制作的斧、铲、刀、镰等武器和农具,成了后来青铜器的祖形,对铁器也有一定影响。石匠除了制作武器和农具,他们对人类的生活和文化艺术也有诸多贡献,其中最突出的表现在建筑石刻艺术方面,与生活有关,也与文化产业、艺术有关。

石刻艺术在我国古代灿烂文化中,是一朵绚丽的奇葩,汉唐盛世时出现了许多令人叹为观止的石刻作品。石刻艺术多用于陵墓和宗教,陵墓石刻多有狮、虎、麒麟、花鸟造形,“东汉双兽”是其中的经典之作。在云南,也有大量石刻艺术精品。云南民族众多,文化多元,内容丰富。跟内地一样,云南的石刻雕像艺术也是始于两汉,盛于隋唐。随着佛教的传播,受古南诏文化的影响,云南90%以上的石刻艺术都产生在寺庙,一般分为塑像和石窟两种,在受南诏文化和佛教影响较大的地区(今剑川、巍山、大理、祥云、楚雄)等地,石刻艺术多产于寺院。在牟定猫街村委会的院子里(据传这里曾是一所寺院旧址),就有两只雕刻精美、神态独特的石狮,这两只石狮一左一右守护着中间一块巨石。这块古老的石头来历无具体考证,据说是镇山之宝,天生在此。寺院经历了历史的变迁和风雨的侵蚀已不复存在,后来乡政府在此建了办公楼,将巨和石狮用花台围了起来,起到了保护古迹的作用。

在民间,石刻艺术用得最多的,是在房屋建筑和陵墓建筑上。牟定县传统手工艺石雕技艺是牟定县历史上久负盛名的“五匠”之一,具有悠久的历史,从[明]万历年间传承至今400余年,与当地各民族群众生活习俗息息相关,具有生命力、知名度、影响力。石雕艺术在牟定县方兴未艾,发展势头良好,具有一定数量的技术骨干,传承人及经营群体。

历史上,牟定还有蟠猫乡水东瓜石雕,也曾非常具有知名度和影响力。此地有彝族非姓人家,善用当地新鲜紫砂做雕刻,紫砂成型后遇阳光照晒坚固无比,属称“阴石”,但至上世纪90年代后,非姓人家手艺失传,目前已消亡。

如今,手艺高超的石雕匠人,多集中在蟠猫乡、安乐乡一带,以王姓较多。牟定猫街到戌街之间的安乐乡,山上多产红砂石,是打做墓碑、石狮和其他石器的材料。牟定最好的石匠,也就集中在这一地区。

最初,这里打墓碑是一个很热门的行当,牟定多砂石,因此也有很多人从事石刻的行业。年轻工匠们怀揣技艺,有的走村串寨,为人家打制墓碑。有的走得更远,到了其他州县,为的是多苦点钱,回来成家立业。石匠大体分为粗工和细工两种,粗工负责把山上石头的开采下来,并切成大小长短不一的原料石,细工在山下负责打磨和雕刻。石头沉重,不易运输,因此石匠就选择有石料的地方建产定居。

石匠王宗福,十二岁随父学艺,十八岁独立门户,如今已有三十多年。王师傅介绍说,王家祖上以明万历年间从化佛山寺庙石雕艺人处学的手艺,传承至今,已有5-6代历史。王师傅说,在他记忆里,他爹才三十多岁就是远近闻名的石匠师傅了。爷爷辈的匠人们经常出外给人家打制石碑,禄丰、盐永井、南华、祥云都去过。

王师傅的家就安在石刻厂。他跟妻子都住在石厂里,工作生活两不误,住房是用石头砌的,石棉瓦,虽然简陋但很牢固,里面也还宽敞,沙发,电视,冰箱,一应俱全。在石屋子的显目位置,石匠挂上了两副字画,他说那是他的朋友赠给他的。书法令他那粗糙坚硬的石屋子多了几分文气和情趣。王石匠的妻子笑着说:这种石房子冬天冷,夏天热,没有老家好在。但丈夫的工作太辛苦,需要人照顾,家里有两个女儿,都在外地工作成家,所以她一直都跟王师傅住在石场。

王师傅在牟定是小有名气的匠人,曾被评为“楚雄州级艺人”并纳入财政补贴。对此,他心存感激,认为那是牟定政府对民间艺人的关怀。文化艺术的价值体现,直接影响着地方经济发展的大环境。近年来,牟定政府对民族文化的重视,使得许多即将失传的民间艺术例如铜匠、铁匠、陶匠、石匠,他们的手艺是一种文化传承,是地方特色的体现,由于有政府关注,这些东西得到了及时的保存和延续。王师傅笑着说:“政府的重视让我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了。”

象王师傅这样的手艺人,外地人来打石器,都要找他。早些年,农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用得着他们,石磨、捣臼、铭记、碑文、磉盘、石狮子等等,全是石匠一锤一锤凿出来的。现阶段虽然有了电动空压、切割等机电工具、但只是在石料加工上发挥作用,石雕图案上还得靠手工雕凿,无法替代。

王师傅介阶绍说:随着农业现代化的推广和殡葬改革的推进,打制墓碑的市场也在萎缩。石匠们拓宽思路,制作一些适合现代生活使用的东西,如工艺石桌、石凳、建筑装饰材料等,同时钻研一些艺术雕刻,以适应市场的需求。据介绍,牟定孔庙的石柱脚、南山公园的红军过牟定纪念浮雕、南华县森林公园的石狮都是王师傅的作品。王师傅手艺高超,带了许多徒弟。他说,猫街现有十多家石刻厂,这些厂里的石匠,十有八九都是他的弟子。现在王师傅的石厂有?个工人,都是他的徒弟,人均年收入超过?万,日子过得还不错。

去到王师傅的石厂,学徒们正在打石碑,其中几人正戴着口罩和眼镜在打磨石料。学徒工都是从打磨石料开始的,精雕细刻的后期工作,一般是师傅来做。现在的石匠使用的工具有空压机,冲击机,切割机,火割机等等,代替了以前的手工打磨和切割,提高了工作效率。但在雕刻这一工序上,还是得由师傅用传统的锤子、钢钎、栈子等等工具,一点点雕琢。王师傅展示了他雕好的几块墓碑,墓碑一般都有统一的风格。内容主要是龙、凤、狮、虎、鹿、鹤等瑞物,形态优美,造形逼真。这种风格,是从两汉时期就流传下来的,历经了两千多年的传承和发展,跟昭通、四川等地的相似。王师傅说,这样的雕刻也是牟定的传统特色,一般还要刻上文武二将。牟定人喜欢生活气息浓郁的画面,因此楼台亭阁、飞鸟游鱼等,也常出现在石碑上。

我们边走边看,那些刻在石头上的麒麟狮子、花草人物,个个惟妙惟肖,可见工匠技法娴熟细腻,令人赞叹。此时王师傅正在雕刻石碑上的一个人像。那人是文武二将中的一个,头戴冠冒,身着彩衣,面容安祥。只见王师傅左手持锺右手使凿,五六分钟就刻出人物的眼睛,再细细雕磨几下——一双丹凤眼便活灵活现地闪动在石碑上,似乎他已看见人世间的一切。拿手去摸摸,上面还带着钢凿与石头摩擦的热气。王师傅的技艺让我们叹服,有道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王师傅这样技艺,也有如写文章,写到了下笔如有神的境界。

这时有人抱着一大盒药进来了,招呼工人们说:“快过来拿药了!”

王师傅向我们解释说,从事他们这一行的,粉尘太大,容易患呼吸道上的病。因此定期给厂里的人发放从北京邮购的治疗呼吸道和肺上各种疾病的药,算是厂里的福利。在饮食上,他们也很注意保健,常吃黑木耳、猪血、羊血清肺化尘的食物。现在时代不一样了,石匠的生活条件远比过去好得多。他们讲究生活质量、注意身体保健,这是人们的基本权利,也是体现人们生活水平和文明程度的细节之一。

如今,安乐乡像王师傅家这样庭院式作坊约有六家,石匠20余人,技艺传承较为完整。在而其他乡镇,如原新甸乡跎罗茨村王姓石雕、共和镇朱家山石雕,也还尚有存续及传承。

石匠是一个辛苦的职业。但尽管如此,仍有人深爱此项职业,并为之投入青春与精力。他们拜师学艺,只求把这源自祖先的传统技艺发扬光大,把自己心中的梦想刻在石头上,留给世人惊喜与赞叹。

 

(四)缪斯的人间烟火——木匠(民间乐器四弦琴)

在“左脚舞” 的大型会场上,有一位处在舞队领头位置的中年人,怀抱一把六角四弦琴,弹秦出高吭洪亮的音色。那琴声穿透层层夜色,穿透数百人发出的声浪,主导着歌舞调子的高低、舞步节秦的快慢。只有质量上乘、经过时间考验的琴,才有这样的音色。他手里那把琴是他自己做的,已经用了二十年了。这位大名鼎鼎的能工巧匠,就是牟定龙头四弦琴制作艺人王光金。

牟定“左脚舞”, 源自彝家人民惩治恶龙求得风调雨顺的传说,是一种历史悠久的民族舞蹈,因具有良好的健身怡情、老少皆宜的特点,在楚雄彝族地区广为流行,又以牟定表现最为突出。近年来,牟定大力发展优秀民族文化,打造“左脚舞”之乡文化品牌,左脚舞成为了一张对外宣传的重要名片。

彝族人民能歌善舞,女性多是天生好嗓子,而男性则善于自制乐器。乐器的自制自用,反映了彝族民间艺人的聪明才智和对生活的热情,这其中也包含着彝族悠久的历史和文化。 跟左脚舞密不可分的是左脚调和音乐,常用的乐器有三弦、二胡和月琴。这些乐器,也是彝族人在生产生活中自己发明、制作、改进和使用的。彝族的传统乐器有很多种,口弦、芦笙、葫芦丝、笛子、小三弦、中三弦、三胡、二胡、锁呐、大月琴、小月琴等等,分布于楚雄各个彝族地区。而与牟定左脚舞共生同长的,就是四弦琴,也称月琴。二者犹如一对孪生姊妹,相互映衬,共同生辉。与左脚歌舞一样,四弦的产生和发展同样是彝族人民智慧的结晶。四弦琴不仅是一件乐器,它还是一件具有木雕的特征和独特美观的外形的木雕艺术品,有很强的装饰性,在彝族人民长期的生产生活活动中,越来越深受到人们的亲睐,价值也在不断提高,表现出良好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

四弦,在彝族民间也称为月琴、弦子、龙头四弦、龙头八方四弦子,多用楸木红椿木等木材制作,由弦头、弦杆、共弦身、弦扭、弦板和弦线等组成。牟定制作的四弦比较普遍的是以木雕龙头为琴头,通过弦杆连至弦身,弦身较典型的特征是八方型,与其它弹拨乐器不同。把弦线直接系在系弦板上,通过系弦板直接与弦身连接而产生振动发音。四弦有大有小,主要由琴身的大小决定,并按一定比例缩放琴颈和琴身厚度。琴身大的音则较低,琴身小的则音较高。琴身的面板是采用木雕制成的,这也是四弦的主要特点。

龙头四弦多采用浮雕、立体镂空等雕刻手法,雕刻图案常见的有二龙抢宝、海底揽月、民族团结欢歌等,琴身装饰的图案以山茶花为主,再施以釉料彩画,使龙头四弦非常富有神韵和表现力,有较高的艺术性和观赏性。

牟定制作乐器的艺人中,王光金是行家里手,他做的琴音质好,美观耐用,远近闻名,远销昆明、楚雄、南华等地,更有许多外地人慕名前来订做。一些专门收集彝族民间音乐的人,都会跑到他这里来寻珍问宝。最难得的是他做的琴,音品正好符合左脚舞的调子,人们称他为“月琴王”。

在王师傅的店铺里,挂着数十把大小不一的月琴、三弦、京胡,还有功能各异、形状各异、型号各异的的雕刻工具。一张小方桌上,放着王师傅今天下午正在制作的一张月琴,正在抠琴面。

王师傅指着墙上挂的月琴介绍说:“最大的那把音箱直径有两尺,重十五公斤左右,是弹低音的,只在一些较大的场合用;一般群众跳左脚舞时用的是直径一尺左右的中号琴。”

中号琴连龙头、琴颈、音箱算上有73公分长,刚好是一个成年人怀抱的最佳长度,王师傅做的最多的,就是这种中号琴,这种琴也是销量最大的。还有特小号的,精巧可爱,音箱直径24公分不到,音质清脆高吭,跳脚时在乐队里弹秦高音,起到提神助兴的作用。

王师傅向我们介绍了他珍藏的三把琴:一把是看上去非常古老的小三弦,小巧精致,古楸木制成,音箱由蛇皮绷面,古色古香,散发着一种来自时光深处光晕。他说这把古琴已有六七十年历史了,本来是一个熟人拿来修,结果换了一把新的琴走了,这把古琴就留了下来。他说,这琴时间太久了,没有多少弹秦的价值,但却有收藏价值。第二把是羊肚子皮三弦,王师傅说那是他父亲王成富做的,是王家的传家之物;的三把琴是王师傅的小二儿子王文剑制作的篓空雕刻月琴。说到王文剑,王师傅的自豪感和慈爱之情溢于言表,他说:“儿子自小跟我学做琴,他聪慧灵气,有悟性。现在他自己独立门户,已经青出于蓝了。这把琴,是他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完成的,琴面全部篓空雕刻,原木色,没有画色彩,非常质朴。琴面上刻的是二龙抢宝,这是我们自创的图案,已经审请了专利保护。这样的琴制作起来费工费时,更费心思,但它可是月琴中的精品哩!”

王师傅的小儿子王文剑,2008年央视“青歌赛”上,他是由楚雄、大姚、牟定等地的民间艺人组成的“左脚调组合”中的重要角色,他们把左脚调唱出了牟定,唱出了云南,唱到了全中国人民的心中去。

牟定彝族制作乐器均是家传。王师傅是牟定蟠猫乡双龙梅子树村人,14岁随父学艺,如今已有五十多年。他的父亲王成富是当地有名的大木匠,精通各种木器加工和制作,王光金的手艺随父学来,他说:“我都不晓得我是第几代传人了。木匠以过去非常吃香,建屋盖房,打制家具,老百姓生活中离不开木匠。后来随着时代的发展,建筑和制作家具有了现代化,房子是钢筋水泥的,家具是流水线生产的,木匠在日常生活中的作用好像不那么重要了。但我们彝族人跳脚离不开音乐,人们的生活中也需要质量上乘的乐器。所以我主要是学习制作月琴。现在,我的手艺传给了儿子,我希望我儿子也把他的手艺传给孙子,至少在我们家,希望不会失传。”

彝族月琴,历史上流行于云南楚雄、巍山、四川凉山、贵州威宁等彝族地区。在巍山的文昌宫桥墩壁画上,绘有一幅“彝族踏歌图”,上面绘有弹月琴的舞者。据考证该壁画绘于十七世纪(《中国音乐史图鉴》),说明月琴在彝族地区已有三百年以上的流行历史了。楚雄彝族地区的月琴多是短颈月琴,音箱稍大,有二弦月琴、三弦月琴和四弦月琴,现在用的一般是经过改进的四弦月琴。

王师傅介绍说,他做一把琴,从选料、改料、推刨、拼版整合、画底图、着色、雕刻、绷弦、校音,到做月琴的背带等,有十六道工序,都是自己亲手完成。做月琴的木材主要是楸木,最少需60年以上树龄,老楸木做琴面、琴颈,龙头用白杨条做。楸木耐水防潮,做琴箱能产生较好的共鸣较果,声音洪亮,因此,这个材料关,是他一定要严把的。画图是一道细致的工序,所用的图案是双龙抢宝,边上画山茶花。先用铅笔将图案画好,然后进行凹面雕刻,最后才着色。整个弦子呈八方形,盘龙昂首,共四根弦,内外弦各二根,五度关系,一般定弦为G—D弦,发音柔和,音质纯朴,民族和声功能显著,混响效果好,演奏手法有弹、拨、扫,演奏指法有压、揉、压、揉、打,演奏效果以G调、F调、D调、C调较优。如今,龙头四弦琴的制作在牟定已经形成一定规模,产品销往全国各地。

关于四弦琴文化的传承,王师傅也有自己的担忧。他说近年来一些制琴人追求数量和销量,全手工制琴讲求的是精工细雕,一味求新求快是无法保证质量的。

王师傅接着说:不过现如今,牟定着力发展民族文化,左脚舞做为牟定的一大民族特色,被重点打造。乐器与左脚舞休戚相关,因此制作乐器的艺人也受到了关注和保护。王师傅技艺精湛,他拿出他受到的各种政府表彰和奖励的证书,其中还有许多杂志、报刊对他的报道给我们看。 

“政府对于优秀民族文化的关注和保护,让我看到了我一直坚持传统手工制造是对的,一个制琴人,一定要做有良知的琴。无论在任何时代,老一辈传下来的宝贵经验都不能丢掉啊。”王师傅最后笑着说。

 王师傅对制琴艺术的担忧和期望,不仅是个人的、行业的,更是世界的。文化的传承与保护,需要长远的眼光和厚德载物的心灵,这犹如在人类文明建设的道路上撒上一道光,既照亮了来时路,也照亮着未来的方向。

【撰稿:李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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